進入虐殺貓狗群竟需遞“投名狀”
記者調查虐殺小動物“血色交易鏈”
● 在虐貓虐狗等行為背后還有一條視頻販賣、直播打賞等黑色產業(yè)鏈。這條利益鏈上，有專門錄制虐殺視頻的虐貓者、有整理視頻資源打包出售的專業(yè)販賣者，還有專門在各種渠道拓展客戶的中介和賣家
● 虐待小動物的暴力行為以及出賣相關視頻牟利、傳播暴力的行為不僅突破了人類文明的底線，還涉嫌違法，可能引導未成年人效仿暴力
● 建議整合現(xiàn)有法律法規(guī)，制定一部系統(tǒng)、全面的“動物保護法”，其中包含對動物福利、動物保護、動物利用、反虐待動物、動物基因管理等重點調整的內容，提升全社會的動物保護意識和動物保護水平
□ 本報記者 陳 磊
□ 本報見習記者 孫天驕
伴隨著打賞者提出的“摔五次打五次”要求，一只橘白色相間的小貓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。與此同時，視頻留言區(qū)，有人不斷刷著“用棍子打”“使勁摔”等評論。
近日，一則虐貓直播視頻被曝光。視頻中的人不僅全程將自己的虐貓行為進行直播，還開啟了直播打賞，觀看的人只要出錢就能定制虐殺小貓的方式。視頻中，被不斷摔打的小貓無助地縮在角落里，虐貓者則在直播中反復強調，“您說怎么打咱就怎么打！”
《法治日報》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在虐貓虐狗等行為背后還有一條視頻販賣、直播打賞等黑色產業(yè)鏈。這條利益鏈上，有專門錄制虐殺視頻的虐貓者、有整理視頻資源打包出售的專業(yè)販賣者，還有專門在各種渠道拓展客戶的中介和賣家。
多名接受記者采訪的小動物救助者和專家均認為，目前我國對于虐待貓狗等小動物的行為缺乏法律震懾力，導致虐貓虐狗行為屢禁不止甚至形成黑色產業(yè)鏈，建議整合現(xiàn)有法律法規(guī)，制定一部系統(tǒng)、全面的“動物保護法”，其中包含對動物福利、動物保護、動物利用、反虐待動物、動物基因管理等重點調整的內容，提升全社會的動物保護意識和動物保護水平。
虐待動物現(xiàn)象頻發(fā)
使用手段極其殘忍
李焜民是北京市朝陽區(qū)一家寵物醫(yī)院的醫(yī)生，他救治過不少患有疾病的小貓小狗。前不久，李焜民接待了一個不一樣的“病人”：一只身上全是外傷、血肉模糊的流浪貓，已經奄奄一息。經過詳細診斷，李焜民判斷這只小貓被人用棍棒類的東西擊打過，皮肉開裂，甚至有傷口已經化膿。他立即對這只小貓進行了治療，兩周后，小貓恢復了健康，被好心人收養(yǎng)。
這是李焜民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接觸被虐待的流浪貓，他受到了巨大的心理沖擊：“我十分不理解。小貓又不會傷害人，就算不喜歡也沒必要去傷害它??！”
同樣對虐貓行為很不理解的還有北京市民王琳(化名)。她至今記得6年前那個傍晚發(fā)生的一幕——她所救助的一只白色流浪貓被人剝了尾巴皮，渾身血淋淋地從小區(qū)生活廣場的草叢里鉆了出來。
尾巴對于貓的行動來說至關重要，沒有尾巴，貓的跑動、攀爬、跳躍都會受到影響?！白詈?，那只貓的尾巴沒有保住，它的生存生活能力將大大降低?！毕肫甬敃r自己用衣服把流浪貓包起來帶回家時，貓在她懷里激烈掙扎的場景，王琳的眼眶濕潤了。
王琳是北京一個救助流浪小動物群體的負責人。10年前，她和一群朋友因為救助流浪小動物走到一起，自發(fā)自費進行流浪動物的保護與救助。因為個人領養(yǎng)能力有限，他們在北京城內及郊區(qū)挑選了十幾個群護點，與小區(qū)居委會和物業(yè)溝通好后，將一些流浪貓放在群護點進行集中看護，每天有固定人員對群護點的流浪貓進行投喂。
被剝皮的小貓、裝作領養(yǎng)人領養(yǎng)動物后進行虐待、在群護點指使自家的狗追咬流浪貓……做動物救助多年，王琳見過、聽過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虐待小動物行為。
販賣虐貓視頻牟利
催生黑色產業(yè)鏈條
值得注意的是，虐待小動物行為的危害并不僅限于虐待本身。越來越多的人出于牟利或其他目的，將虐待小動物視頻進行販賣傳播，儼然形成一條隱秘的黑色產業(yè)鏈。
近日，一篇標題為“男子花40元買100G虐貓視頻，直播打賞還能定制死法”的文章在網絡上流傳。文章稱，電擊、剝皮、火燒、開水燙、鉗子斷腿等虐貓方式之殘忍，遠超常人想象。
曾是虐貓視頻販賣者的“毛石頭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披露：虐貓視頻買賣有一條完整的產業(yè)鏈。產業(yè)鏈上有專門錄制虐殺視頻的虐貓者、有整理視頻資源打包出售的專業(yè)販賣者、有專門在各種渠道拓展客戶的中介、有各種賣家。
記者近日在一些購物類網站以“虐貓”“虐狗”“虐待動物視頻”等關鍵詞進行搜索，均顯示“沒有搜索結果”。在社交媒體上以同樣關鍵詞檢索群組時，也顯示沒有符合篩選條件的群。
王琳告訴記者，這正體現(xiàn)了這類群體的隱蔽性特征，“賣虐貓虐狗視頻的群組，一般人很難發(fā)現(xiàn)并加入他們。而且一般一個群主會有多個群號，一旦被封之后立刻拉人再建新群”。
據王琳介紹，其所在的救助流浪小動物群體的志愿者曾試圖打入相關群組，但進群后會有人“考核”，詢問志愿者為什么要入群，知不知道“規(guī)矩”，之前有沒有類似的虐殺經歷等?！耙C明你和他們是一類人，才能讓你真正接觸到他們的‘業(yè)務’。因此，真正被曝光的現(xiàn)象只是冰山一角?！?/p>
除了販賣虐待小動物的視頻外，更有甚者利用小動物的性命勒索救助人。
有媒體報道稱，廣東東莞一男子假意領養(yǎng)流浪貓，領養(yǎng)成功后，便以流浪貓的性命為條件勒索救助人。有救助人被要求轉賬1000多元，在其拒絕轉賬后的第二天就收到了虐貓視頻。
為什么虐待小動物事件頻繁發(fā)生且滋生出相關產業(yè)鏈？
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生態(tài)法研究室主任劉洪巖分析，虐待小動物行為尤其是針對非野生動物的虐待行為，并不受我國現(xiàn)行法律的有效規(guī)制。
“目前，對販賣、捕殺、偷盜、運輸、非法交易、濫食野生動物等行為，依據有關法律和相關規(guī)定可以進行相應的懲處。但對于單一的虐待動物的行為，基本上沒有相對應的法律規(guī)制?！眲⒑閹r說，此外，隨著近年來網絡經濟的興起，部分利欲熏心者不斷突破社會道德底線、試圖通過網絡發(fā)布虐待小動物視頻賺取流量牟利，也是重要原因之一。
劉洪巖認為，虐待小動物的暴力行為以及出賣相關視頻牟利、傳播暴力的行為不僅突破了人類文明的底線，還涉嫌違法，可能引導未成年人效仿暴力。
“這種傳播暴力行為如果得不到有效制止，必將給社會帶來不安定因素，長此以往會對社會文明進步與和諧發(fā)展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。切勿讓法律缺位成為縱容虐待動物及其傳播的變相原因?！眲⒑閹r說。
多以道德譴責為主
立法面臨現(xiàn)實困難
記者梳理發(fā)現(xiàn)，對于虐待動物者，目前多是道德譴責及依據行業(yè)規(guī)范進行懲罰。如山西太原“開水澆貓”事件的施暴者，其就職單位在事件發(fā)生后與其解除了勞務關系；山東某高校大學生范某曾用火燒、電擊、剝皮等惡劣手段將貓折磨致死，并把整個過程拍攝下來放在網上售賣，被學校予以退學處理。
近年來，一些地方將“禁止虐待”寫進地方性法規(guī)，但并未規(guī)定具體細則和違規(guī)后的處罰方式。如2014年發(fā)布的《北京市動物防疫條例》規(guī)定，動物飼養(yǎng)者應當不遺棄、虐待飼養(yǎng)的動物；2019年5月1日起施行的《長沙市養(yǎng)犬管理條例》規(guī)定，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虐待犬只。
但國家層面尚沒有專門的反虐待動物立法。中國政法大學環(huán)境法教授曹明德認為，其背后一個重要原因是缺乏一個積極的推動者?！皬牧⒎ǔ绦騺砜?，我國目前基本上是以部門立法為主，比如環(huán)境保護法由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部牽頭推動。而對于小動物來說，誰是它的代言人？推動者缺位，立法進程必然會大受影響?！?/p>
在劉洪巖看來，從法律的名稱來看，“反虐待動物法”調整范圍較為單一，出臺專門的“反虐待動物法”是否一定能滿足社會對動物保護的倫理要求和效率訴求，值得商榷；同時，目前學界尚未對反虐待動物保護立法形成共識。
“從法律行為的界定來看，按照農業(yè)農村部《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第2654號建議的答復》的說法，由于‘動物保護問題涉及行業(yè)發(fā)展、民族習俗、宗教習俗、倫理道德等多重復雜因素’，法律層面對虐待行為如何界定存在一定的困難?！眲⒑閹r說。
他認為，專門反虐待動物立法必然會涉及現(xiàn)有的國家動物保護管理體制的全面調整、社會思想和文化觀念的根本轉變。
“農業(yè)農村部也曾提到：在社會生活中虐待動物只是極少數(shù)現(xiàn)象，更多公民與動物是和諧相處的，針對這種較少的違背道德行為專門制定一部法律，缺少必要性，而且基本可以通過完善現(xiàn)有法律法規(guī)來解決?！眲⒑閹r說，“可見當前推動反虐待動物立法阻礙重重。”
專家呼吁專門立法
提升動物保護水平
盡管困難重重，接受記者采訪的多位專家仍堅持認為反虐待動物入法很有必要。
曹明德認為，現(xiàn)在對于虐待貓狗行為沒有強制性的法律規(guī)范，只能依靠道德評價，需要靠當事人的自覺、靠社會輿論維持秩序。但有些人缺乏羞惡之心和廉恥之心，可以無視別人的評價，此時道德評價顯然不足以約束這類人的行為。
“在這種情況下，我們不能再任由這種沒有良知、道德水準低下的行為繼續(xù)存在，尤其一些人還從中謀取不法利益，影響整個社會的道德水準。因此，對這種現(xiàn)象必須加以法律規(guī)制?！辈苊鞯抡f。
劉洪巖則提出，從我國有關動物保護的法律體系來看，我國已經出臺了野生動物保護法、《實驗動物管理條例》等多部法律法規(guī)，將動物以畜禽、野生動物、實驗動物進行區(qū)分，并明確其各自的保護管理規(guī)定。但這種分類方法存在弊端，以對人的有用性為主要區(qū)分與保護依據，無法將伴侶動物以及其他目前對人類無直接經濟利益而對生態(tài)系統(tǒng)有重要價值的動物納入保護范圍。
在劉洪巖看來，若將反虐待動物的相關規(guī)定分散于各個法律法規(guī)之中，不但難以實現(xiàn)對現(xiàn)有動物的全面保護，還可能帶來法律適用上的“多龍治水”等問題。
為此，劉洪巖建議，反虐待動物入法，應將“生態(tài)文明”的價值指引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(fā)展理念納入我國動物保護法律體系之中，整合現(xiàn)有法律法規(guī)，制定一部系統(tǒng)、全面的“動物保護法”，其中包含對動物福利、動物保護、動物利用、反虐待動物、動物基因管理等重點調整的內容，全面提升全社會動物保護意識和動物保護水平。
他還建議，公眾應進行廣泛的社會監(jiān)督，對虐待動物、傳播相關視頻等行為及時報有關部門進行處理，對執(zhí)法部門的不作為或作為不及時等行為進行監(jiān)督。
曹明德則從網絡平臺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建議。他認為，網絡平臺應承擔必要的審查義務和監(jiān)督義務，對平臺發(fā)布內容予以嚴格審查，及時刪除虐待動物的暴力圖片、視頻等，同時應對相關信息發(fā)布者與傳播者采取封號等處罰措施，其行為觸犯相關法律法規(guī)的，保留有關證據，移交相關部門處理。
“相關行政執(zhí)法部門應對網絡平臺進行嚴格監(jiān)管，出現(xiàn)這類視頻的傳播情況，網絡平臺如沒有及時采取措施，也應受到相應的處罰?！辈苊鞯抡f。 【編輯:田博群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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